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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押衙

书籍:情天宝鉴【白话版】作者:冯梦龙 时间:2017-01-19 17:01:32

唐朝时有个叫王仙客的人,是建中年间中尚书刘震的外甥。王仙客自小死了父亲,随母亲住到舅舅刘震家里,与刘震女儿无双一起长大,两人的关系很好,当时无双的母亲常开王仙客的玩笑,把他叫做王郎,可见是很喜欢他的。

突然有一天早晨,王仙客的母亲病逝了。她在临终前,把儿子托付给刘震。王仙客护送灵枢,把母亲安葬在老家襄阳。并在襄阳服丧三年,期满后,换下素装,又回到舅舅家。这时,舅舅已经当了租庸使,成为朝廷的大官,声势显赫。刘震见外甥回来了,就把他送到学馆里读书。希望他也走仕途之路。但王仙客却不愿听那些谁参加了什么考试,谁考的怎样的议论,而是关注着无双,担心他与无双的婚事不成。当他从窗户缝中偷看到无双,她是那释的明媚艳丽,犹如神女一般。几乎发狂了。于是,王仙客卖了一部分家产,得钱有数百万,用这笔钱对舅舅家里里外外的人,甚至连仆人都分头送了礼。有时还买些酒肉之类设宴席,中门以内的所有人都可以入席。赶上舅母过生日,他则买些珠宝玉器作为生日礼物,舅母很高兴。

大约过了十多天,仙客请了一位老太太,让她去向舅舅表达求亲的意向,而舅舅却一口回绝。仙客听了这消息,垂头丧气,一宿也没睡觉。

一天,刘震一早就上朝去了。可是当着太阳刚刚出来时,他突然骑着马回来,跑的浑身是汗,气喘嘘嘘地说:“快锁门!快锁门!”一家人也都跟着惊慌失措,不知怎么回事。过了好大一会儿,刘震才说:“径原兵变,皇帝出了北门,文武百官都纷纷逃散。我不能丢下你们妻儿老小,回来安排安排。快把仙客找来,与我一起商量商量家里的事。”王仙客急忙赶来。舅父对他说:“我把无双嫁给你。”王仙客听了,自然是非常高兴,于是拜了舅父母。

这时,刘震已让家人装了金银罗锦二十驮,然后对王仙客说:“你换上衣服,押领这些财物,赶快出城。出城后,找一处僻静的小店住下。我与你舅母,还有无双,从另一处城门出城,绕道去追赶你。”仙客按照舅父的吩咐匆匆忙忙起程了。

等他找到小店安息了之后,一直等到日落也不见舅父一家人的踪影。城门从午后就开始上锁。王仙客有些着急,拉过一匹马骑上,手里拿着腊烛,来到城门口。见门已上锁,守门人手持白木棍子,有的站着,有的坐着。王仙客下马,询何守门人:“城里出了什么事,把门关上了?”接着又问:“今天有什么人从这座城门出来吗?”守门人回答说:“朱太尉做了天子。午后有一个人领妇女四五个,想从这个门出去。街里有人认识他,说他就是租庸使刘尚书。把门的不敢放。傍晚时,有一队追骑来到这里,把他们都赶到北边去了。”王仙客听了,失声幼哭,只好回到店里。

三更时分,城门忽然大开,兵士们举着火炬,持枪挺刀,高喊着:“谁出城格杀勿论!”另外,还搜索跑到城外的朝官。王仙客一看不好,丢下带去的东西,一个人骑着马,直奔襄阳老家。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年。

后来,听说京师又被收复,才又急忙赶回到京城,到处打听舅父一家人的消息。当他走到新昌南街,勒住马,东瞅西看,不知该往什么方向走的时候,忽然一个人拜在马前。细一瞅,原来是舅父的家仆塞鸿。从他那得知舅父因为接受了临时政权的任命、当唐王朝恢复了对长安的控制后,连同夫人一起被处极刑,无双被收入宫中。只有婶女采茹在金吾将军王遂中的家里。仙客心想,要想见到无双是不容易了,能见到采茹,也行啊。

第二天,王仙客就去求见王遂中。他以从侄的身份向王遂中行了拜见礼,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,然后表示愿意以厚金赎回采茹。王遂中同意了。于是,王仙客又租了一套房子,与塞鸿、采获有了自己的住处。塞鸿常对王仙客说:“你的年岁一天比一天大了,应该求个官职。总是这么闷闷不乐,什么时候是个头啊?”王仙客觉得他说的有道理,便去恳请王遂中帮忙。王遂中把他推荐给京兆尹李齐运,李齐运给了他一个富平县尹,并执掌长乐释站。

几个月过去,忽然接到报告,说宫廷中派出特使,带领皇家三十多位缤妃,往皇帝的陵园去祭扫。共有四匹马拉的毡车十辆。王仙客对塞鸿说:“我听说宫里面多是有身份的官绅子女,恐怕无双也在里面。你为我多留心瞅着点,人间事有时也说不准。”

于是,让塞鸿假装是奔吏,在外面烧水煮茶。嘱咐塞鸿说:“你要坚守岗位,一时也不要离开。如果看见了无双,马上来报告我。”

塞鸿连声答应着出去了。

宫中殡妃们所住的房间都挂着帘子,从外面很难看清谁住在哪,只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。到了深夜,一切都安静了,塞鸿点起髯火清洗茶具,不敢睡觉。忽然听帘内有人在招呼他;“塞鸿,塞鸿!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仙客身体可好?”说完,听她发出呜咽声。塞鸿听出是小姐无双的声音,于是告诉她:“仙客正执掌着这个绎站,今天估计你可能来,让我向你问候。”无双接着说;“我说话时间不能长了。明天,我走之后,你到东北舍阁子中,一条紫色的褥子下面,去取我给仙客的信。”说完便走了。

塞鸿有了无双的消息,急忙去报告王仙客。仙客自然是又惊又喜,问道:“我怎么能见她一面?”塞鸿说:“前面那桥是刚刚修过的,你假装是检查官,站在桥头,车次桥时,无双若认出你来,必然会打开帘子,那就会看见了。”

王仙客提前赶到桥头,这瞅瞅,那看看,装着象个检查官的样子。待车队过到第三辆时,果然有人掀开帘偷偷向外瞅,仙客一眼就认出是无双。此时此刻,两人又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,顿生一种怨楚的心情。而这时,塞鸿已按照无双说的那样,从东北那间屋子的紫色褥子下面拿到了一封信,等仙客从桥头回来。交给了他。信封内一共有五张信纸,都是无双亲笔所写。信里叙述了她过去的遭际,以及她对仙客永不动摇的爱情。字里行间,透露着一种凄楚。但书后又特别提到:“常听宫里有人说,富平县的古押衙,是一位热心人。能不能去求求他?”仙客看完信,无比伤感,何时还能与无双相见,说不定这是最后一面。想到这,泪流不止。不过,他还是想去找一找无双信中提到的那位古押衙·为了能寻访到这个人,他辞去了长乐释的职务,而住到乡间别墅里。

王仙客来到富平县,很快就找到了古押衙。仙客先去拜访他,每次去都送给他丝帛和珠宝,但一年内他没开口提出请求帮助的事。后来,王仙客虽然在富平县的任职期满了,他却仍闲呆在这个县里。有一天,古押衙突然主动找上门来,对王仙客说:“我是一个武夫,现在年老了,还能有什么用?你对我是那样的尽心,为了感谢你对我的恩惠,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。”王仙客听了,十分感动,流着泪拜谢老人。然后,便把实情都说给了他。

古押衙听了,抬起头,面向天空,又抬起右手,在额头上敲了四下,然后说:“这件事太不容易了。但是我尽量去做,不过,你不能要求太急了。“仙客听了,拱手又同老人一拜,对他说:“只要活着能见到她,早晚没什么关系。”两人说到这,古押衙便走了。一走就是半年,也没有消息。

一天,王仙客在屋里,听见有人敲门。原来是古押衙派人送信来了。信上说:“探信的回来了,快来我这里,”王仙客看完信,骑上马就去找古押衙。古押衙见王仙客来了,不慌不忙地对他说:“先吃茶。”到了晚上,夜深了,他对仙客说:“你家里有女仆认识无双的吗?”仙客告诉老人,采茹认识。古押衙便让仙客马上把采茹接到这里来。

采茹来后,古押衙见了她,先是一番端相,然后笑着对仙客说:“暂借三五天,你先回去吧。”

过了几天,忽然听说在皇帝陵墓那里要处置什么人。王仙客让塞鸿出外去打听消息。一会儿,塞鸿回来说:“要杀的正是无双。”仙客听了,哭起来。他本以为求古押衙来帮忙,没成想,今天无双就要被斩首,还有什么办法?想着想着,越发伤心,哭泣不止。

这天晚上,已经是深夜了,忽然听到紧急的敲门声。王仙客赶快去开门,原来是古押衙。他带着一只大竹筐子进来,对仙客说:“这里是无双。现在还死着呢,但人心头是热的,后天她就能活过来。可以给她少灌些汤药,要静养,要保密。”

仙客把无双抱进屋里,守在她身边。到了第二天,她全身才有暖气,慢慢睁开眼睛。见仙客坐在自己身边,想要哭,但又哭不出声来,就又昏迷过去。王仙客与古押衙忙着治疗救护无双,直到这天夜里,才又苏醒过来。

这时,古押衙对王仙客说:“让塞鸿在房后挖一个坑。”当塞鸿把坑挖到一定深度时,老人抽刀把塞鸿的头砍下来,掉入坑中。仙客见了,非常害怕,不知老人为什么要这样做。只听古押衙说:“你不要怕,今天报答你的恩情已经到头了。以前听说茅山道士有一种药,吃了就死,三天后能活过来。我派人去求取,得了一丸。昨天让采茹假扮作是宫中的使者,以无双是叛党为名,让她服药自尽。然后将尸体送到皇陵中。我说我是无双的亲人,花了钱把她的尸体赎过来。一路上所经过的释站、邮传,都给了些贿赂,免得有什么闪失。我派的那个给你送信的人,还有和我抬竹筐的人,已经在野外把他们处置了。你不能再住在这里,我已经替你准备好,门外有拉车的十多人,马五匹,绢二百匹。五更天的时候你带着无双起程。到外地改姓更名,不要老住在一个地方,让它行无踪迹,以免朝中知道,惹出祸来。”说完,老人便举起刀来。王仙客上前去劝阻也没来得及,老人的头已经落下来了。

王仙客把古押衙与塞鸿的尸体,埋在房后塞鸿挖的坑里。然后,按照老人的嘱咐,带着无双偷偷地从四川过三峡,这住几天,那住几天。后来,再也听不到京城追究此事的消息,才敢回到老家襄阳,改行从事另外一种职业,并且与无双正式成为夫妇,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。后来有人据此写了《无双传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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